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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那位当了典史,便也来本族祭祖,双方恢复了联络。”

‘嗤。’

张传世听到这里笑了一声:

“所以提什么节不节的,这世道,不仍是谁硬气谁说话么?”

“……”钱发被他堵得好半晌说不上话,最终悻悻道: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嘁。”张传世怪眼一翻,鼻腔里发出哼声,懒得与这个脾气执拧的乡下老头儿多说:

“乡巴佬!”

“……”钱发被他气到,又不敢哼声,只好举鞭用力抽了两下拉车的老牛:

“驾!快走、快走!”

老牛被打得疼痛,发出急促的长鸣,拼命甩着尾巴,拉了车在泥地里艰难的行走。

这一幕小插曲很有意思。

赵福生嘴角抽搐,再道:

“既然合好了,那你们最后又为何再度断了往来呢?”

“说到这个,就是他家欺人太甚了。”钱发恼怒道。

“怎么个欺人太甚法?”赵福生问。

钱发道:

“大人,这位族内长辈入赘了后,承了典史一职,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老爷啦,后面生了儿女,到孙子这一代,便将姓氏改回姓钱了。”

范必死说道:

“三代还宗。”

钱发点头:

“算他还有些血性,可是他们一改姓回来,便要求要将族谱重新合过。”

赵福生叹息:

“你们不同意?”

“合族谱是合族谱,这个我们当然不会拒绝。”钱发话音一落,赵福生就反应过来:

“他们提出的合族谱是有条件的?”

“是。”钱发点头,忿懑道:

“他们竟要求合族之后,要以他们为主——”

这些事本来是族中丑闻,他深知是绝不可能告知黄蟆镇其他人的。

若是周围邻里知晓,不知有多少人要看他热闹,背地里拿他说嘴取乐。

但这件事情在钱发心里憋了许久,此时终于有机会说出来——而听众是镇魔司的大人物,既能为他‘主持公道’,将来这些大人们又不会再与黄蟆镇的村民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面对这些陌生人,许多话钱发反倒要好说出口许多。

“谁主谁次都分不清了。”他絮絮叨叨的道:

“当年分族时,我们这一支才是嫡脉呢,他们分出去了只是分枝呀,更何况他们祖上为了活命,为了做官,连祖宗传下来的姓都丢了,到了孙子这一代才寻回来,有什么可显摆的?”

他给人的印象很是老实,但老实人也有命门。

此时提及的宗族姓氏、族谱主脉显然是他极为在意的,说话时声音都大了很多:

“一点道理也不讲,一来说合谱,我们没给他立规矩就算了,他竟然倒还给我们立规矩,真是倒反天纲!”

“以为当了官,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了,还说若是我们愿意,便给笔钱,让我们入城生活,又说要迁坟入县——”他越说越恼怒:

“呸,当谁没见过钱似的!”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钱发先前这话倒不是随口所说,自己本身已经将这个信念深入脑海之中。

张传世不以为然:

“风水轮流转,时势不同了,谁家有好处,跟着谁走呗——”

他说道:

“你们若是脑瓜子灵光,有本事也像这位典史一样卧薪尝胆,说不定几十年以后,这族谱照样可以更改过来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钱发声音已经明显有些恼了:

“人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史书胜利者书写的,再过几十年,谁记得你家族上另一支当人赘婿?他岳父死了,妻子死了,儿孙姓钱,你们家族谱合一,几世之后,记录上只会以他为荣,记得族内有个族人当了典史——”张传世心中瞧不起这老头儿脾气固执,认为他又穷又傻,不知变通,此时还敢说话顶撞,因此不客气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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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所谓的主脉又如何?谁认呢?!像你们这样穷法,最多不过三五代,搞不好就人丁凋零了。”

钱发已经十分愤怒。

两人并排而坐,他真想将这嘴刁的老头儿推下车去,摔入烂泥之中。

“天记得、地记得,我记得,我的子孙记得!”

他一张脸庞涨得暗红:“他有钱又如何,我不靠他施舍,一样也能过,儿孙自有儿孙苦,人活得再长久,总会百年归天,但气节不可失——”

“有什么用?”

张传世道:

“像你说的,留了气节,最终命也没了。”

“烂命一条,没就没了——”钱发大声的道。

“你——”

张传世还要再争执,赵福生突然出声:

“老张。”

她这一招呼,令得本来欲反驳的张传世一下偃旗息鼓。

张传世本来不该与这样一个在他看来没有见识的乡下老头儿一般计较,可不知为什么,他吵着吵着也吵出了邪火。

透过钱发这样一个脾气固执的人,他想起了过往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他一时间竟然不想再挨着钱发坐,宁愿回到马车内去与众人挤到一处。

张传世一走,钱发也大松了口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本来以为难得能与人说说心里话,却没料到说着说着竟上了火。

可惜镇魔司一群人是他们救命恩人,又救了黄蟆镇,钱发不好脾气发作,只能忍着不快继续赶车。

张传世进了马车内,这才小声的抱怨:

“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叫我,我都没把他骂过瘾呢,这老头儿不识好歹——”

“老张,每个人的想法各有不同。”赵福生温声劝导。

“就是、就是。”钱发虽说看似赶车,却竖着耳朵听车内对话,听到此处,只觉得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拼命的点头:

“人各有志。”

“志气有什么用?能吃还是能喝?还是抵得住寒冻?”张传世不满的转头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皱眉看向张传世,压低了声音道:

“那是他自己现下拥有的、可选择的东西,你又何必硬要将人信念摧毁呢?”

她一言既出,张传世顿时狠狠怔住,他嘴唇张了张,似是习惯性的想要出言反驳两句,但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整个人眼里的光泽一下暗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