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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何尝不是呢?他遍请名医替她医治,却又怕她清醒,又将他抛再阴阴冷冷的角落,将他当成一个同床共枕的陌生人,将自己当做一副没有魂魄的躯壳。

母亲去世后,他深觉人生死到头不过一捧黄土,又或是像胥渊那般化作一把飞灰,倒不如随她裹着这一场混沌迷梦而去。

可胥姜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妄想,这一场梦终究是醒了。

万清淼察觉众人神色都不对劲,心头疑云更甚,尤其是父亲,他一向体贴温和,可今日却频频失态,言语也十分反常。

还有胥姜、母亲,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也让他大为不解。只是瞧眼下的情形,显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便只能等到给母亲看病后,再私下请父亲解答。

见众人皆沉默不语,又见客人呆立着,万清淼清了清嗓子,请胥姜入座,随后又让仆人重新上茶和点心。

胥姜坐到溪芷对面,她背后正是那幅画,溪芷既看着画,也看着她。

而她的目光也从未从溪芷身上离开。

看着看着,溪芷便不由自主地起身朝胥姜走去,走出两步发觉有人正抓着她的手。

她缓缓回头,对上万盛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顿时皱起了眉头。

她很恍惚,眼里出现重影,两张脸在万盛面上重合又分离,让她头脑发昏,竟像是站不住似地晃了晃。

万盛只有一只手,此时正握着她,眼见要栽倒,便将残缺那一面肩膀顶了上去,让她扶住。

溪芷手按在他肩头,随后又一滑,拽住了他空落落的衣袖。

两人皆是一愣。

“母亲。”万清淼也吓到了,忙上前将溪芷扶来坐下,随后又对万盛关切道:“父亲,您没事吧?”

原本同他一起站起来的胥姜,见一家三口这般情景,又缓缓坐了回去。

溪芷的目光从手里的衣袖移到万盛身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四目相望,一个痛苦,一个迷惘。

万盛松开她,轻轻抽回衣袖,侧身挡住了自己的残缺。

溪芷怔怔端详他许久,随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副红枫图和胥姜身上,过后便再没举动,也再不说话了。

厅中一片沉寂,许久万盛才开口对胥姜问道:“你何时去的京城?”

“去年中秋。”

“那之前在何处?”

“自师父去世后,便离开了永绥四处游历。”

万盛惊讶,“你叫他师父?”

胥姜点头,“我是他在一片姜地里捡回来的,受他教养十四载,与他一直以师徒相称。”

“那他可知你与他……”万盛看了一眼夫人,没将话问全。

“先前不知,去世前才知晓,不过他并未告诉我。”

万盛闻言,心头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些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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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姜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嗓子有些发紧,便皱眉咳嗽了两声。

柳眉见状立马将茶水递了过来。

她喝了一口,才继续道:“我也是在不久前,自师父的随从胥十二口中知的身世。”

“原来是他。”万盛面上露出一丝厌恶,“他曾上门来找过我,我只当他想讹钱,所以叫人赶跑了。”

“他给我惹出不少麻烦,也将自己送进了监牢,也正因如此,才拿此事作为交换,让我替他赎身。”

此人当真卑劣至极!万盛又问,“你来此赶了多久的路?”

“满打满算,有十四天。”这十四天,是她掰着手指头一日一日的数过来的。

万盛的商队也去过京城,京城距离充州八百多里,按商队的脚程,至少得走二十来天,可她竟只花了十四天便赶来了,足见其情切,足见其辛劳。

“我原本打算昨日便上门,可半道上听闻贵宅刚办完丧事,觉得贸然上门有些不妥,这才改递的帖子。”胥姜笑了笑,“不曾想您倒先找上门了。”

万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另问道:“那你何时回京?”

柳眉轻嗤了一声,惹得众人都看了她一眼。

胥姜看向溪芷,“待夫人病情稳定后,我便会返回京城,所以您不必担心。”

担心什么,不用说,两人都心知肚明。

万盛无法接这话。

单伯适时补充道:“明年三月,姑娘大喜,要提前回京准备。”

“大喜?”万清淼没听明白父亲与胥姜之间的对话,却听明白了单伯的意思,惊讶问道:“是要成亲了吗?”

“正是。”单伯笑眯眯道:“届时若诸位得闲,还请上京来喝一杯我家公子与姑娘的喜酒。”

“单伯。”胥姜看向溪芷,溪芷虽未有多余表情,她却仍觉得有些害臊。

单伯朝她安抚一笑。

“你家公子?”万盛一愣,这才明白过来,这管家所说的公子,怕就是能让胥姜住官驿的官员。

在京中做官,却与胥姜结亲,横看竖看也不是一桩般配的婚事,且因胥渊的遭遇,他对朝廷还有当官的,并无好感。

“这桩婚事,可是你自愿的?”

她毕竟是溪芷的骨肉,既凑到眼前,又关乎终身大事,于情于理都该过问一番。

况且,溪芷所遭受的种种苦难,他也不想让她的女儿再经历。

“若非自愿,便是官家也……”

“万老爷多虑了。”单伯打断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们公子与姑娘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且这桩婚事是由两边家人正经定下的,并无强迫之说。”

家人?胥姜犹如孤女何来家人?

万盛却执意对胥姜问道:“他所言可当真?”

“当真。”胥姜压下脸上燥热,正肃道:“若我不愿,无人可强求。”

若她不愿,无人可强求。

万盛有些恍惚,这句话溪芷也曾说过,可她最终却不得不屈从冷酷而势力的父母,与他这个残疾结为连理。

“我与他本是两心相许,情出自愿。”胥姜看向溪芷,“您大可安心。”

两心相许,情出自愿。曾经的溪芷与胥渊何尝不是如此?可结局又如何?

万盛对这桩婚事仍旧不大看好,毕竟一个为官,一个为民,只是胥姜既如此说,他也不好再多言。

正巧此时,管家领着大夫入厅,他们也就打住了话头。

万清淼从呆滞中回神,忙上前将大夫领过来,将溪芷先前的症状一一讲给他听。

戴神医听罢,按规矩先为溪芷诊脉,又问了最近坐卧饮食,观了气色神态,随后对众人道:“夫人脉象仍然虚浮,可气色神态却比前两日好了不少。”

随后又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溪芷被晃得眨了眨眼,眼神也有所流转,“反应也不似原先迟缓了。”

胥姜一喜,问道:“这是不是说,夫人的病有所起色?”

戴神医摇头,“这只是一时表症,还得多观察些时日,才能下定论。”

他见溪芷眼周青黑,眼底浮红,复又叹道:“夫人的身子不能这么熬下去了,睡不好,吃不好,加之神思颠倒,不是长久之相。”

闻言,万家父子神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