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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杜樾抓回去的过程顺利到难以想象,宋许在杜家几乎已经是焦头烂额的状态,见到盯着乌青眼圈的张峒道押着杜旭回来仿佛瞧见神佛降世似的,要不是还有点面子撑着,李平阳都怀疑宋许是不是打算当场给张峒道磕一个。

张峒道本来精神倒还好些,眼下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又被闹起来,反而比没睡着的时候更加困,打个哈切都是一副阴沉的表情:“宋主簿,就是情势再怎么慌乱也不至于看不住这么一个白面书生吧?”

李平阳眼下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她左右扫了一圈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宋许虽为主簿,然而出生微寒,又和县丞县令绝非一条路上的人。稍微想一想也知道,这些油滑世故习惯的官差怎么可能当真认真地给一个勤勤恳恳要求严苛,却又眼见着没什么仕途发展的县衙主簿好好干活呢?

宋许并没有什么依傍,县衙的底层官差的任免又落在常年在外的县令县丞手里,他这主簿对那些官吏的控制可想而知是极其薄弱的。估计之前看守杜家父子的那几位散漫的官差已经算得上是宋许的心腹了。其他人也不过是装出个干活的样子,实际上瞎晃荡罢了。

——或者这些人里除了瞎晃荡的,还有些县丞县令留下专门给这位宋主簿使绊子的。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如此仔细负责的主簿对那两位至今未归的深谙官场的县丞县令来说,是多么大的阻碍。他们应当巴不得换掉他才是。

李平阳想明白这个道理,立即拽着张峒道示意他附耳过来耳语几句。张峒道本来困得很有些暴躁,在听她说完之后倒是缓缓冷静下来,左右看了一圈后不由得放缓了声音,走到宋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怪你,单凡县令县丞有一人留下,这里岂会如此匆忙。他日本官回到长安,定要好好查查,这和州府是出了什么大事将两位大人强留许久,弄得偌大一个县衙居然数月只留下主簿一人管理!”

其他官差登时不敢说话,张峒道虽然本性纯良,到底是从长安那名利场混出来的,姿态和派头都拿捏得极其傲慢。他捉住宋许的手,轻轻拍了拍,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宋主簿,本官知晓此案关系重大,你一人担当,着实辛苦。但是眼下情势紧急,纵使慌乱也不可疏忽管理。这次杜公子既然已经回来,本官便不多追究,此事不可再犯,否则当重罪处之!”

宋许神态中透着些许感动,匆忙拱手答应了一句:“是,下官谨记。”

且不管那些油滑世故的胥吏官差如何作想。被压在一旁的杜樾倒是着急地打断了对话:“眼下丢的可不止我!黄貉案涉案人,舞姬崔桃红也失踪了,为何你们不去寻找?”

张峒道默默地瞟了一眼杜樾,把宋许拉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好一会才面色凝重地走回来:“……为何要寻找?”

杜樾瞬间愣住:“什么?”

“本官已经了解了情况,之前对黄貉案也已经调查清楚。黄貉之死乃是你所为,至于崔桃红姑娘,不过是被你利用而已,不足以定罪,从犯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眼下她心生畏惧想要离开,难不成我们还要拦她不成?”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杜樾脸都白了,“张大人,崔姑娘是无辜的……”

李平阳在旁边观察着情况,心里本来也有点嘀咕张峒道态度的变化,好一会左右看看,忽然隐约想起一些旧事:当年其父李太白因为永王而获罪的时候曾经写信给好友高达夫,后来信件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为此父亲起码在李平阳耳边嘀嘀咕咕四五年了,上上下下都是抱怨着朋友怎么会这个样子对待他。

且不论这事情到底谁对谁错,以及这么多年这俩人经历这老些事情怎么还能相互置气这么久。李平阳这些年可没少咀嚼这件事背后的道理——张峒道知道了县丞县令或许布置了心腹就是等着宋许出错,他眼下要保宋许,自然是要把宋许做错的事情压到最低。

眼下情况格外糟糕——杜旭在官差的监视下死去,杜樾在官差的监管下出逃,这两件事情总算暂时被张峒道压过去。但是局势并不乐观,倘若崔桃红此刻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最后多半要怪罪在宋许身上。

张峒道刚刚打算把宋许发展为心腹,此刻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故而他打算放弃崔桃红,直接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下一道事后的命令,把崔桃红和黄貉案子的关系撇清,从而让崔桃红的出逃变为正常离开,此后,哪怕她遭遇不测,也是暗处凶手残暴可怖,而非宋许对涉案人管理不力。

李平阳想明白这一层关系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笑起来:“小屁孩,年纪不大心眼还挺多,到底是大明宫里练出来的。”

她目光转而落在失魂落魄的杜樾身上,只见他恍惚了好一会,猛然站起身:“可是,可是她分明和黄貉案有关,怎么能让她在此刻出去!一定要把她找回来的啊!”

张峒道沉默了片刻,声音都低沉不少:“崔姑娘和黄貉案的关系是被公子你生造出来的!她最多也不过是因为你的言语挑唆伤了黄貉,这姑娘如此可怜,这点罚金本官替她交了。而你们杜家‘菜人’的交易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允她离开,难不成要把她关在这里吗?”

“怎……”杜樾一下颓然地坐下。

李平阳瞟了一眼张峒道,敲他那眉间深锁的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分明是不好受的。她挠挠头,忽然想起当年父亲在狱中如何遥望明月,想起他盼着信却渐渐失望乃至绝望的模样。

——长史自然有长史的无奈,但是她却不忍有人再在她面前落入父亲当年体会过的人世无奈之中。

“崔姑娘可是独自离开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轻松模样,“这连夜离开多危险啊!她一个姑娘家的,也没车马的相送,真叫人担心。要不我去找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