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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他急着建功立业,不顾一切推行新政,武坤不会如此激进,边城亦不会被鞑子攻破。

他身上背负着无数条性命,自然诚心向佛。

剑是他保护自己的武器,笔是他攻伐敌人的利刃,而佛则是他平心止念的法宝。

他坐在外书房的书案边,随手拾起一本书册,垂眸一看,竟是这个月柏府的收支账簿。

一口长气叹出。

七年来,为了柏家百年基业,公中的每一笔账目他都要细细考究。

想起十四岁前的游学时光,他总会心生怀念。那时的他,才思敏捷,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文思涌现。

现如今,他忙着应付朝堂内外大小事务,连读一本书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他冷冷睥了一眼账簿,信手将其放回书案。

修长的手指拨起书堆里一册书卷,见是《论语》,才轻轻抽取出来。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屋外晴光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他垂下眼睫,视线凝滞在这一行。

“无欲速,无见小利……”

欲速则不达,是在批评他年轻冒进;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是在指责武坤鼠目寸光。

思绪又绕回朝堂,他眉心一皱。

手指迅速翻动书页,再定睛看时,见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看到这句,他心底忽然窜起一股怒意。

当今圣上并非明君,他侍奉其侧两年,早已看穿其昏庸无能的本性。

想起今晨在早朝上,他夸赞今上勤政为民,其实是想委婉提醒今上记得准时上朝,便觉怒火灼心。

想当年,鲜衣怒马少年游,现如今谄佞奸邪蹉跎岁月,身陷泥淖动弹不得,呜呼哀哉!

讨厌今上,讨厌朝堂,讨厌柏家,讨厌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

他陷入椅背,放下手中书册,侧首望向窗棂外开得正盛的梨花。

恰有一只杜鹃飞下枝梢,展翅掠过窗棂,发出一声莺莺啼叫。

“公子!”

杜仲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他步履飞快,跨入门槛俯身道:“大老爷传信来了,说是再过几日就到京城!”

柏家上一代嫡出三位男嗣,大老爷生性放浪,经常游学在外。二老爷是柏清玄生父,也是前任柏家家主。三老爷只会吟咏几句酸腐诗文,是个无用闲人。

“知道了,你忙去吧。”

柏清玄淡淡应了一句,许久,见杜仲没有退下的意思,复又问道:“还有何事?”

杜仲面上颜色晦暗,咬了咬唇角,小声道:“公子,大老爷这次匆忙返京,听说青州学堂里行李都没收拾便直接上路了。似乎……似乎是为着您推行新政一事才回来的……”

说完,他抬眸觑了柏清玄一眼,见他神情清冷,并未动容。旋即又道:“公子,天气干燥,要不奴才给您煮碗冰糖雪梨水来润润肺?”

柏清玄微微出神:“新政啊……”

他感叹一遍,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杜仲这才磨磨蹭蹭离开。

大老爷醉心学术,不慕名利,自二十余岁辞官以来,再未涉足官场。此后经年,他一直游学在外,辗转于各州府郡县的学堂,诲育民间子弟。

对这位恣意洒脱、才华横溢的大伯,他素来饱含敬意。爹去世后,他更是将其视为生父。

大老爷突然回京,怕是已然知悉兵部贪墨案与新政关系匪浅,要回府数落他了。

“可这又如何呢?”

他惨然一笑,“无论发生何事,死的是谁,新政都必须坚持下去。信朝积弊已久,再不改变将无有未来可言。”

他曾在冠带礼上发誓,要成为治世之能臣,绝不可因惧怕流血而退缩。

杜鹃啼鸣,他起身走出书房,来至那株繁茂梨树下。

花开胜雪,分外纯洁。微风拂动,玉瓣纷飞。

几片花瓣落至他莹白如玉的脸上,他抬手伸向那只正在枝叶间舔舐绒毛的杜鹃,轻轻摩挲它下颌。

“会飞的鸟儿也有烦恼么?”

那杜鹃任凭他抚弄,抖了抖身上绒毛。

“苦读十年终有回报,却非年少时憧憬的那般意气风发。山雀没了还能再买,可当年苦读时的心志与意趣没了该如何是好?”

他对着杜鹃喃喃自语,那小东西也不理他,甩甩脑袋扑哧一声飞走了。

“果然不是我的小蓝啊,真无情呢!”

他总不能忘记儿时所养的那只蓝山雀,“最喜晨光诵,诗鸟相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