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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佳抿了口茶,温柔地看着她:“昔年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钟子期病故,伯牙破琴绝弦,世上知音难求,姑娘可有遇见过一个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的人?”

“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人?”

“是啊,遇见他时,你们会有说不完的话,你不用害怕自己说错话,因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恰好明白。”

訾尽欢脑海浮现出当年成亲第二日,便将有关圣女父母的秘密告知万俟君酌的事,这件事除了族长和族中长老,就连簪花她们都不知道,她却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现在想想,都觉得很震惊。

“嗯,可是即便如此,人还是会有秘密。”訾尽欢垂着眼,有些难过,又问起她,“霍小姐是遇见了一个可以对他倾囊相告,毫无保留的人,对吗?”

“小的时候不懂,以为大家都是一样,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来不知怎的,心中那口深不见底的潭水竟起了波澜,我的心开始悸动。”

“那个人是柳先生?”

“夫君不懂琴,重礼仪,有他在的地方,身为人妇,便不能抬头,不能入座,甚至不能笑,他好吃,我就习得一手好厨艺,榕城的夏天很燥热,我就站在他床边为他扇风,他好面子,我就事事顺着他,不敢有丝毫不顺他的意……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以为我可以这样过一生,即便相对无言也能相敬如宾。”

“但事与愿违了,对吗?”

“我十六岁时嫁入余家,三年无所出,夫君对我颇有微词,家中亦是想了不少办法,喂我喝了不少药,后来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又落了胎,我心中伤怀,只能抚琴慰藉,可是他非但不能体谅,还说我整日只会弹这些哀伤的曲调,是因如此才丢了孩子,就砸了那把我最爱的琴,其实我从未怪过他听不懂我的琴音,只是那是我嫁人后唯一的喜好,他竟也要毁了它。”

訾尽欢听来很是气愤,说:“如果是我,一定离开这样的男人。”

“我发脾气,家中人都劝我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我体谅他,说他是因着丧子之痛,才脾气暴躁,可丧子之人只有他吗?”

“那你没想过要离开他吗?”

“霍家和余家世代交好,我和他缔结姻缘,在长辈心中乃是一段良缘,他们只会劝我多体谅些,我想着罢了,就这样吧,可是断了的琴竟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是柳先生帮你修好了琴?”

“是啊,他是个爱琴之人,嗜琴如命,我那把又是一代名琴,他自是十分珍惜,便千辛万苦将琴修好还给了我。就是从那时起,我们无话不谈,我和他一下午说的话比我和夫君一辈子说的话还要多,那时我就知道我疯了,明知有违人伦,会被世人耻笑,我还是一股脑地陷进去,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见到他。”

“听余老爷说他已经同意你和大公子和离,是你不愿意?”

“霍家不允许我做出离经叛道之事,我的父母兄长都不会同意我和柳先生在一起。”

“所以你们只能私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承认我们是私下见过,但绝不是像坊间传言的那般不堪,我们见面,只是谈论琴道,切磋琴技。”

“我相信你。”

“谢谢。”

“不过我还是觉得夫妻不合适就不必勉强,身为女子也该选一个自己喜爱的人,如此一生才算值得,如果你需要,我愿意帮你,站在你旁边支持你,就像余三小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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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她……”

“我昨夜闲来无事看了个话本子,其中的叙事是以第三人的口吻写出,今早我又瞧见余三小姐将写好的书稿给人,我想她这是在暗暗给自己的嫂嫂澄清,也是给她的嫂嫂鼓劲,她希望你能遵从本心。”

“我知道敏敏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拿柳先生的仕途作为赌注,雪国科考制度需要举荐,父亲说过要是我执意任性妄为,他便不会举荐柳先生参试。”

訾尽欢大为震惊:“竟有这种事!”

“家父在这榕城尚算有声望,举荐过的学子很多,我不希望因为我,让柳先生仕途受损。”

“这件事交给我解决。”

“你可以……那我阿爹……”

“科考制度是大事,非一家之言的小事,营私舞弊之事万万不得,我会请城守大人彻查到底,若是为真,自是不可姑息!”

霍佳没有说话,訾尽欢将话本子递给她:“魏城守清正爱民,我并不相信在他治下会出现背公循私之事,所以我认为这事多半是你父亲诓骗于你。霍小姐得闲时可以看看余小姐写的话本子,看看她对您的事作何想法,如果您做了决定,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来找我。”

“多谢!”

訾尽欢匆匆回房后将霍家老爷有可能在举荐考生一事上徇私的事告知万俟君酌,让他写信给魏城守彻查此事。

“你不是也怀疑那是霍老爷在诓骗女儿?”

“话虽如此,但科考之事事关重大,当然要调查清楚。”

“你对这位霍小姐还挺上心。”

“是啊,你不觉得她很惨吗?在不懂事的年纪嫁给了不喜欢的人,懂事时爱上了不能爱的人,错过了那么久,总不能由着她错过一生。”

“我们和她素不相识,你就确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人可以说谎,但我相信琴音不会。”

万俟君酌写完信,准备遣人将信送去城守府上,他整理着书信,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阿梨这般上心,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吗?”

“什么意思?”

“在不懂事的年纪嫁给不喜欢的人,等遇见喜欢之人时,为时已晚。”

“你想问什么?”

“阿梨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她还穿着那件他缝补过的衣裳,此刻正摸着袖口处的那朵梨花。

万俟君酌知道她在嘴硬,本想就这么过去,没忍住还是问道:“你爱我吗?”

“我不要生娃娃……”

“我问的是阿梨爱我吗?没有要生娃娃。”

“我不能爱你。”

她的回答很奇怪,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他不懂:“不能是什么意思?”

“作为狻猊族圣女,此生不可生情。”

闻言,万俟君酌不禁冷笑:“不可生情?那你为什么要嫁给我?嫁给一个不能爱的人,痛苦一生吗?”

“嫁给你便是雪国夫人,作为雪国夫人,自然是要与国主一起,以百姓为重,不会拘于私情之上。”

“好一个以百姓为重,倒是我这个国主不懂事了。既是如此,阿梨此前与我说的,让我多说些动听的话,只是在戏弄我吗?”

“你多说些动听的话,我说不定就同意洞房之事。”她的脸红红的,眼神也不敢看他。

“无爱却愿意洞房?阿梨倒真是令我意想不到。”

“我少时不懂事,很多事做的不好,甚至有些任性胡为,以后会改的,会做称职的雪国夫人,如果君酌哥哥想要的话,阿梨也愿意为王室绵延子嗣,尽好妻子的本分。”

万俟君酌哑然失笑,冷哼:“本分?好一个本分。你刚才不是才说不愿生娃娃吗?”

“虽不愿,但却是不得不为之事。”

“不得不为之事?訾尽欢,倒是我逼迫了你不成?”

他走近的那两步,訾尽欢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他,等她睁开眼睛时,只留下关门离去后那片残余的衣角。